在“对称”与“奇迹”之间


(来源:市场星报)

2025年10月18日,惊闻杨振宁先生去世的消息,内心悲恸。但同时又五味杂陈,2022年,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成了《杨振宁“书”话》的责任编辑。

作为该书的责任编辑,从接到这个任务起,我就深感这绝非寻常的一本书。它不像编一部小说或文集,也非普通的科普读物,而更像是在为一座宏伟而精密的思想宫殿绘制一份导览图。我和作者刘政屏老师沟通数次,最终读到他娓娓道来的文稿后,我既震撼又感动——作者将杨振宁先生的著作一本本呈现于眼前,如同在为我们解读一位二十世纪科学巨匠的智力轨迹,探寻他那跨越理论物理、科学史与人文思考的浩瀚精神世界。

杨振宁先生的工作,时间上横跨近八十年,内容上从统计物理到粒子物理,再到场论和科学史,如何从他的著作编排上凸显其思想演进的脉络,其贡献的核心?答案便是“经纬交织”。以“编年”为纬,从西南联大的萌芽与芝加哥大学的淬火,从普林斯顿的黄金时代,到石溪的深耕与传承,再到晚年回归清华后的思想总结。这种呈现让我们看到,在历史的洪流中,一个科学家如何回应时代的课题。以“主题”为经,书稿聚焦于“宇称不守恒”“规范场论”“杨-巴克斯特方程”等巨大贡献。每一主题下,都有作者刘政屏老师对于这位科学巨匠相关书籍的收集和珍藏。他毫不吝啬地展现给读者,也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呈现深奥的物理世界的美好与永恒。

这种“经纬交织”的结构创造了一种奇妙的“对话感”:通过一本本的著作,我们看到年轻的杨振宁提出石破天惊的构想,中年的他不断深化与拓展,而晚年的他,则与过去的自己以及整个科学史进行对话。编辑这本书的过程中,最令我辗转反侧的,是如何处理那些高度抽象的数学概念。杨-米尔斯方程的美与力量,深藏于非阿贝尔规范场的数学结构之中。我们在介绍相关著作时,是该原样呈现,还是试图用语言来描述?答案是,搭建桥梁。例如,在涉及“规范场论”等专业概念时,刘政屏老师只用少量笔墨带过,更多的是引导读者去感受那种“物理规律在局部变换下保持对称”的深刻思想。

我们呈现杨先生的著作,不是让读者深入研读物理世界,而是邀请他们欣赏一幅由物理语言绘制的宇宙蓝图。

如果说科学著作构成了杨先生思想大厦的钢筋主体,那么他的演讲、散文和评论,则是其中灯火通明的人文殿堂。刘政屏老师收录了杨先生的不同著作,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为立体的杨振宁。他谈论爱因斯坦,不仅作为物理学家,更是作为方法和风格的鉴赏者;他分析《易经》对中国文化的影响,言辞犀利,充满了“爱之深,责之切”的文化关怀;他追忆邓稼先,那篇《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同心》的文字,其情感的真挚与力量的厚重,足以让任何一位专业作家动容。

编辑相关内容时,我忍不住搜索原文,且时常感到,杨先生的文笔与他研究物理的风格一脉相承:清晰、优雅、直指核心,且充满深厚的人文底蕴。

编辑《杨振宁“书”话》的过程,是一次漫长的朝圣之旅。我们试图接近的,不仅是一位科学家的智慧,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。他的一生,恰如他最为倾心的“对称性”概念,在东西方文化之间,在抽象数学与现实世界之间,在个人命运与家国情怀之间,找到了某种深邃而动人的平衡。杨先生曾引用过布鲁诺斯基(J. Bronowski)这样一句话:“科学的价值不在于它所赋予我们的未知力量,而在于它所教给我们的怀疑与发现的纪律。”这部书,或许正是这种“怀疑与发现的纪律”最辉煌的见证。

先生已逝,精神永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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