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种战士


(来源:中国政府采购报)

转自:中国政府采购报

【人世间】

另一种战士

■ 白丽霞

那是一九四三年的秋天,天色向晚,鹧鸪声声,山风呼啸。奶奶正欲掩门,忽闻远处狗吠甚急,她侧耳蹙眉。

这年月,狗一吠,肯定有事!

果然,两人抬着一副担架,踉踉跄跄地奔至门前。前面的是村长老王,后面跟着的,是一个穿灰布军装,累得几近虚脱的年轻人。

“婶子,快,快救人!”老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。

奶奶不语,只将门再推开些,教他们把担架抬进来。煤油灯下,担架上灰军装的年轻人浑身血污,气息奄奄。

“鬼子查得太严了,我们绕了小道才……”那年轻战士喘息未定,声音里还带着警惕。

奶奶让他们把伤员放到炕上,又点火烧热水,撕了干净的白布条,又从柜底摸出个小瓷瓶——那是爷爷留下的刀疮药。奶奶一边为伤员清洗伤口,一边小心上药,动作极轻极稳。

听老王说,这伤员是抗联战士,姓陈,才十九岁,是在五十里外的朱家村掩护群众转移时负的伤。

自此,我家便多了个秘密。

那些日子,山里似乎格外寂静,连鹧鸪都不大叫了。奶奶常望着远山发怔,我则坐在窗台上,时时留意外面的动静,仿佛空气中总绷着一根无形的弦,不知何时便会断裂。有时夜半醒来,我见她还守在伤员身边,就着微弱的油灯,给伤员换药、擦身……

危险还是来了。那日下午,村口犬吠大作,杂沓的皮靴声由远及近。奶奶正在灶前煎药,闻声脸色一变,急示意我将药藏起,又飞快将伤员挪至堆放杂物的暗柜中。刚收拾停当,门便被踹开了。

一个翻译官带着两个端着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兵闯了进来。翻译官厉声问奶奶可藏了八路军,奶奶垂手立在屋地,神色平静:“长官说笑了,这深山老林的,我们娘儿几个过日子,哪里见过什么八路军。”

那两个日本兵狐疑地四下打量,刺刀在柴堆上、被子里乱捅。我的心跳如擂鼓,几乎要蹦出胸腔,却见奶奶顺手从灶上端起一盘刚蒸好的红薯,递上前去,语气恭顺:“太君辛苦,吃点红薯吧。”

日本兵厌烦地摆摆手,又在屋内转了两圈,终于悻悻而去。直到脚步声远去了,奶奶突然瘫倒在地,一动不动。我发现她后背的棉袄,早已让冷汗浸透了。

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,伤员终于能勉强下地。他握着奶奶的手,眼圈泛红,说不出话来。奶奶只拍拍他的手背,道:“好好养伤,养好了,回部队,把鬼子赶走。”

伤员归队那日,天色未明,山雾浓重。奶奶塞给他一包干粮,又将自己纳的一双布鞋放进他怀里。他走出几步,忽又折返,对着奶奶深深鞠了一躬。

伤员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,奶奶却仍在门口伫立,山风拂起她鬓角的白发,那背影显得格外瘦小,又格外坚韧。

多年后,我读史书,见里面多记载着将军的谋略、壮士的悲歌,却鲜少提及那些默默付出的普通人。那些不曾上战场,却以无比的勇气与慈心,在异常艰险的环境下,救死扶伤,坚守着民族的希望的人,他们是另一条战线上的战士,其功虽隐,其德实彰。

而今,又到九一八,奶奶墓木已拱,而青山依旧。每闻鹧鸪啼鸣,恍惚又见那个秋夜,她勇敢地打开家门,接纳并照料抗联伤员,奶奶的心里,藏着一个民族抵抗外辱、不屈不挠的魂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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