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此笔者曾撰有《嘉业冬青:刘承幹写给卞孝萱的六封信》(《澎湃新闻·私家历史》2025年2月16日)一文考述刘、卞二人之间的交往,迩来翻检新近影印出版的《刘承幹友朋尺牍》,(陈谊、黄曙辉编,上海:复旦大学出版社,2024年)其中收存有一封卞孝萱致刘信札,结合其他相关资料,可对二人交往有所补述。故草此文,以补前缺。
刘承幹与卞孝萱之间的交往始于1944年,当时卞为庆贺其母寿辰向刘氏征求书法。卞时年二十,行事尚不免莽撞,在无人介绍的情况下就直接致函刘承幹,给刘留下了“冒昧”的第一印象。新中国成立之初,卞孝萱在北京中国人民银行工作,开始搜辑清末民国人物碑传。因为刘承幹也曾辑有《碑传集》,卞孝萱又与其取得联系。这一次卞孝萱行事沉稳了许多,他先是请田毓璠从中介绍,田因此在1950年9月3日(据信末原署“庚寅白露前五日”)致函刘承幹,在信中他对卞孝萱褒奖有加:
斯文将丧,后顾茫茫。有志青年,向所留意。兹有邗上卞制军孙辈名孝萱者,少孤,事母极孝。年未三十,已拟辑《碑传三续》有年矣。以见闻不广,乞于友好中代为征求(已函吁俶甫、浦荪、载如诸君,各有惠助)。前闻大雅亦有此辑,蒐集必多。如卞君后起英髦,当必乐予奖进,特为介绍。(《刘承幹友朋尺牍》第四编卷五,第81页)

信中提及的“俶甫、浦荪、载如”指田、刘二人的共同好友曹典初(字俶甫)、叶玉麟(字浦荪)和严昌堉(字载如),田氏对卞孝萱的推介真可谓不遗余力。与此同时,他自己也尽可能为卞氏提供资料,笔者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见有卞氏手抄《翁铜士先生家传》,首页注明此文出于“《耐佣文存》稿本”。田氏晚号耐佣,毫无疑问,他将自己的文集稿本提供给了卞孝萱,供其采择。《耐佣文存》难以考见,可能已经湮灭无存。卞孝萱因田毓璠的推荐而得以肆力于一己之志业,而田文又因卞的抄录才能够留存天壤之间,此真古语所谓“德无不应,福有攸归”。
在拿到田毓璠的这封推荐信后,卞孝萱并未立即与刘承幹联系。1951年,他又转托瞿宣颖(字兑之)向刘承幹索抄刘氏《碑传集》目录,刘很快就满足了卞氏所求。5月19日,瞿宣颖致信刘承幹之子刘䜣万,对此表达了谢意,信云:
承过访,示我《碑传集》目,随即转寄北京卞君,兹特将其复书奉乞代呈堂上一阅。笃志如此,亦深可敬服。际此时艰,尤属不易。(《刘承幹友朋尺牍》第四编卷五,第93页)
瞿宣颖致刘䜣万函据此我们可知卞孝萱此前有专函向刘承幹致谢,瞿宣颖寄信时将卞氏信函一并转致刘处。幸运地是,卞孝萱这封信完好保存下来了,让我们对他与刘承幹的交往细节有了更多了解。卞信全文如下:
翰老尊丈赐鉴:
数年前曾拜求法书娱亲,至今感念不忘。兹渎陈者,钱、缪、闵三《碑传集》蒐采甚富,惟尚不免有遗。为完成一代史料,似可再续一集。乃愧见闻狭隘,不克如愿以偿。而遇有零文断简,又弗忍弃。遂日日于镫下钞写,海南朔北,未尝辍也。去年田师耐佣函介请益,衷心喜悦,莫可名言。惟闻丈早有此辑,晚若求假资料,实属多此一举。盖以丈撰藏之富、交游之广,纂辑碑传易如拾芥。而晚曩之所获,亦必早为大集搜罗,则拙辑虽弃之可也。因改而专注川、滇、粤、桂、康、黔等边省人物,私意或可稍免于复。而田师原函谨藏箧中,留待他年拙辑幸而有成时再寄请赐序或题签焉。故不请益于今日而求教于他年者,乃崇敬之极,非敢慢也。顷蒙瞿丈转下大著目录,惊喜感佩,惶愧之情一时交集。而晚数年积稿,果均皆系尊丈所先得。今后惟搜求边省人物,以求续于大著之后,惟恐亦不克有成,盖重要碑传已悉为丈蒐罗矣。尝陈瞿丈云拙辑不名若干续,而名《广碑传集》者,即虚其数字以待大集先刊,而拙辑他年附骥尾。非敢自厚,意存景行。尊丈慈祥而乐奖进,幸毋哂其不逊焉。邮筒有便,翘企德音。肃此申谢,虔请钧安。
后学孝萱拜上。
附呈田师原函。
(《刘承幹友朋尺牍》第四编卷五,第82-84页)



在信中卞孝萱首先对1944年刘承幹惠赠书法表达了感谢。随后他又谈及自己辑录碑传的情况,卞氏因发现钱仪吉、缪荃孙、闵尔昌三家《碑传集》尚有遗漏,因而发愿续辑。他“日日于镫下钞写,海南朔北,未尝辍也”,用力颇劬。后来得知刘承幹亦有《碑传集》之辑录,卞孝萱考虑到刘氏收藏宏富、交游广泛,“纂辑碑传易如拾芥”;而自己“见闻狭隘”,所辑碑传可能早已被刘氏蒐集,为避免重复,卞氏转而注目于四川、贵州等边省人物碑传。在收到瞿宣颖转交的刘氏《碑传集》目录之后,卞孝萱进一步确认了之前的想法,并表示愿意将自己辑录的碑传名为“广碑传集”,续于刘氏所辑之后。卞孝萱还将之前田毓璠的推荐信随函附呈给了刘承幹,并作了一番解释。他此前之所以未将田信即时寄送刘氏,是考虑到刘氏已辑有成稿,再“求假资料,实属多此一举”,所以想等自己辑录成书后再寄请刘承幹“赐序或题签”,届时一并附呈田信。这是出于对刘承幹的崇敬,而非怠慢。
田毓璠致刘承幹函在收到瞿、卞、田三信之后,刘承幹从叶玉麟处得知了卞孝萱的地址,由此二人之间开始有了直接通信。刘承幹后来提醒卞氏,除边省人物外,满蒙人物也可多加留意。可惜卞氏所辑成书出版在90年代,而刘承幹于1963年谢世,已经不可能再为其“赐序或题签”了。至于刘氏所辑《碑传集》,至今未能出版。卞孝萱后来成长为一代文史大家,这与其在成长路上获得了田毓璠、瞿宣颖、刘承幹等前辈的无私帮助与提携应该不无关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