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来源:上观新闻)



我们小区有个花架,咖啡色的木长廊,能坐能躺;墨绿色的常青藤,避雨遮阳;周边是花圃,四季飘香。退了休,大伙常聚在花架下闲聊。
快退休时,我们七嘴八舌谈论一件事:以后干啥呢?有说旅游的,有说健身的,还有说要写回忆录的。毕竟这是人生最后一节甘蔗,再不嚼出点甜味儿来,还等啥时候呢?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,只有老任还是老样子,淡淡地说,过日子嘛,该咋过还得咋过,平平淡淡才是真。我们都笑他没劲,老腔老调,天到了这般时候还不该飘起一片彩云?
办了退休后,我们都像风筝似的,被各自的想法牵着飞了一段,然后就落了地。只有老任一如既往,清早提一个小水桶,在花架下写地书,还跟上班似的,8点准到。
我们都笑他:这是又找到“班”上了。他在我们厂干了一辈子钳工。俗话说:“紧车工,慢钳工,吊儿郎当是电工。”他那日子就是一锉刀一锉刀锉出来的,性子也锉慢了。他却说,手比嘴管用,就喜欢手不闲着。
老任不爱说话,花架下闲聊时,他听的多说的少,只有春节前一段时间才成为主角。以前,春联多是自己写的。“老任,我大门一副,厨房一副”“老任,我两个福字,要金色的”……老任一一应承,届时你去他家拿,早已准备得妥妥帖帖,对联上都别着小纸条,上面写着姓名。要说他那字,写得一般,硬胳膊硬腿,除了端正外,没一点韵味儿。后来印刷品春联多起来,我们都不让他写了。杨老师是市书协的会员,对老任说,书法得有抑扬顿挫,笔锋运用很重要,写地书,你用海绵笔头练结构没问题,但笔锋很难显现。老任听了后,就去买了毛笔、宣纸,但也没忘写地书,“两条腿走路”。

日子像花架上的树叶,绿了黄,黄了绿,不觉10年过去了。昔日要干啥的话题,早被时间这块橡皮擦得干干净净。只有老任还跟上班似的,天天写地书,还一刀一刀地买宣纸。
大伙没啥聊的时候,就围着看老任写字。夏天地温高,第二个字刚收笔,第一个字就干了,他就这么退着写,竟然能走出笔直一条线。那字,如同龙蛇,潇洒不羁;锋藏韵显,意透砖基。杨老师说,这字,写到一定火候了。既然杨老师都说好了,我们就都跟着说好。
那天,大伙又在花架下闲聊,杨老师拿出一张晚报让大家瞧。大家传看一遍,都默不作声。上面登了一幅老任的书法作品:“平淡流年连昼夜,恒常笃行见殊功。”这幅书法用颜体写成,横稳含韧,竖挺藏恒,捺展笃实,墨厚凝功,让人过目不忘。半晌,才有人点头,有人说好,有人好像还在沉思。末了,大家都转头看老任。他还是那样,弯着腰,拿着笔,写一个字退一步,把一点一点又连成了一条直线。

原标题:《退休时光是人生最后一节甘蔗,再不嚼出点甜味儿来,还等啥时候》
栏目主编:黄玮 文字编辑:栾吟之 图片来源:本文概念图来自新华社
来源:作者:郭德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