藉源林场
草川大草原
王军红
向往藉源林场,缘于作家西堃写的一篇散文《仙境》,后来有人连续发游记,写的是同一个地方。优美的文字和手机屏幕溢出的绿色,不禁让人心驰神往。
藉源林场是藉河的源头,位于秦岭山脉西延段北端,是以天然次生林为主、人工林相结合、水源涵养为目的的中幼林林场。正是藉源林场的涵养孕育,藉河得以绵延流淌,滋润着秦州城。相对于广袤的林场来说(包含西口镇以西,关子镇以南,杨家寺镇以北的广大面积),我们此行只是穿越汤家山工区的一小片林地。文友是本地人,我们便随他一起寻访他笔下的“仙境”。
从簸箕湾梁进入北具湾地界,映入眼帘的是北具小学背靠着的高高矗立的大堡子,堡子处于山巅之上,如龙盘虎踞,仰首向天。北具小学在绿树掩映中白墙黛瓦,静谧安然。村头老槐树冠盖如云,需四五人才能合抱,没有人能说清楚它几百年了,古槐亦沉默不语,撑起巨大的荫凉,静静守护着北具湾村。
同行的李老师指着对面山上说,那就是我们去过的北五台山,左面山脉就是截龙山,北具湾村的主山脉,我恍然大悟,古语所谓“五台对截龙,五台山对流水观”是这样的。看来读万卷书是远远不够的,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事物,还必须行万里路。
沿途鸟鸣声时时响起,几分钟步行到了簸箕湾梁。簸箕湾梁之所以有名,原因有二,其一是风大,几乎一年四季很少有风停的时候。其二,最主要的,它是长江和黄河的分水岭,簸箕湾梁的地形是一道梁三面坡,南坡之水经卯水河入西汉水进嘉陵江,最后流入长江;北坡、东坡之水经藉河入渭河,最后汇入黄河。落在梁上的水,因落点之差,归宿各不相同。从我站的位置向前看去,前面田野逐渐向下,两侧拱起,真像一只大簸箕。大自然鬼斧神工,让人赞叹不已。
从簸箕湾梁返回到公路上,毛毛细雨飘洒下来。到郑宋村一个大牌子处停下来,牌子上写着“森林防火警示区”几个大字,这儿属于汤家山工区,也是我们穿越莽莽苍苍林场的起始点。同行的李老师取出随身携带的罗盘,指给我看,以此地为中心,左面的水流向黄河水域,右面的水流向长江流域,这里就是秦岭西延段主脉。放眼望去,到处烟雨蒙蒙,云遮雾障,树木繁茂。我弯下腰,看着罗盘和它下面神奇的土地,这就是教科书上的秦岭,中国南北分界线的秦岭,也是秦州人引以为傲的秦岭,现在我要开始用脚步丈量这片土地了。
豪情顿起,下雨又如何。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”默念着苏轼的《定风波》,我们一行人向林场纵深处走去。雨又渐渐下了起来,这丝毫不影响我观赏美景的心情。极目远望,绿色的丘陵起伏不断,林海茫茫,古树参天,松柏苍翠,奇花异草点缀其间,令人赏心悦目。空气湿润清新,带着香甜的山果味道,林海上空云雾弥漫,烟波变幻,像一位绝色美人隐藏其间,推云布雨。你使劲地向她走近,她又走远,她始终拿条白纱遮挡着你,不让你看清楚她的芳容,真是“美人如花隔云端”。
穿行在茫茫林海间,参天古木直插云霄,树冠密密匝匝织成绿穹,脚下的腐叶层软绵如毯,目光铺展开去,是望不到边际的浓绿,像是被老天爷泼了满世界的翡翠。雨丝斜织,给每片叶子都镶上了晶莹的边,草尖上坠着的水珠轻颤,连空气里都飘着湿漉漉的青草香。
手边的野花正热热闹闹地开着,马齿苋顶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,藏在草丛里偷偷眨眼;马兰花紫得透亮,花瓣像被晨露洗过的绸缎,风一吹便轻轻晃悠,活脱脱一群踮脚跳舞的小姑娘;还有玛瑙花,红得像燃着的小火星,野燕麦举着细细的穗子在旁边“伴舞”……我蹲下来,手机镜头刚对准一朵半开的扁豆花,旁边的洋苜蓿又探过头来,紫莹莹的小花球蹭着我的手背,仿佛在说“也拍拍我呀”。指尖划过带雨的花瓣,赶紧调整角度按下快门,想把这抹鲜亮的色彩和叶片上滚动的雨珠都锁进画面里,忙得鼻尖都沾了点湿气,心里却甜丝丝的,哪还有半分倦意。
忽然,远处的雾里飘来一声喊:“都在吗?”紧接着,不同方向传来回应,“在这儿呢!”“等等我!”声音裹在湿漉漉的雾气里,忽远忽近,像在跟我们玩捉迷藏。雾越来越浓,眼前的树影都变得朦胧,生怕谁不小心走散,大家的呼喊声更勤了些,倒给这寂静的山林添了几分活泼。
雨势渐渐大了,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“沙沙”作响,山间的雾像被人揉碎的棉絮,白茫茫地涌过来,连三步外的人影都只剩个模糊的轮廓。正琢磨着该往哪走,忽然见高处的雾里慢慢浮出几个身影——是来接应的人!他们踩着石阶往下走,雨衣的颜色在雾中时隐时现,脚步带起的水珠混着雾气飘散,真像从云海里走下来的仙人,脚下的路都仿佛成了架在仙境里的天梯。我赶紧举起手机,想拍下这雾中相逢的画面,镜头里却只有一片流动的白,和偶尔闪过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身影。
下坡的路愈发难走,窄得容不下半只脚,路面被雨水浸得溜滑,每走一步都得牢牢盯着脚下。路旁的灌木疯长,枝丫横七竖八地挡着路,稍不留意,带刺的枝条就会钩住衣裤,尖锐的倒刺在手臂上划出细细的红痕。我只能一直弓着腰、猫着身子,像只虾似的往前挪,腰背早已酸胀得发僵。
山里的风明明带着凉意,额头上的汗却顺着脸颊往下淌,混着没干透的雨水,在脸上汇成一道道水痕。头发被伸出的树枝缠得乱七八糟,几缕湿发贴在额头上,狼狈得不成样子。膝盖因为长时间弯曲,酸胀痛意一阵阵往上涌。
深吸一口混着草木潮气的空气,我索性不再管头顶的枝丫会不会刮到脸,眼里只剩下脚下那片湿滑的土路,一步一顿,缓缓向下挪。不知走了多久,终于瞅见沟底的出口——回望身后这条被当地人称作“烟筒眼沟”的窄路,那些溜滑的石子、勾人的倒刺、酸胀的膝盖,还有一路的咬牙坚持,都成了这段行程里最难忘的印记。
下山了,雨也停了,雨跟有灵性的一样。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”出沟不远,看见一股溪流,我连忙跑过去洗手,整理头发。环顾四周,这个沟底的景色还真不错,绿草如茵,溪流潺潺,巨石嶙峋,我们的喧嚣声惊起了一只野鸡,“扑棱”一声,飞起两米多高,滑翔到密林深处去了。随着出沟的路越来越宽,心情好了起来,刚才的狼狈不堪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。一群山羊出现在前面,温顺又可爱。前面又有牛群出现,牛的体格太大,让人不敢靠近。石头旁拴着的两匹黑马让我很入迷,棕黑色的毛发像绸缎,黑黝黝泛光,体格雄健,绝对称得上是骏马,它长嘶一声,我便吓得落荒而逃。远远地看着有人解缰拉马,我只有羡慕的份。
出沟的路分两条。我们脚下这条叫砸子沟,尽头便是郑宋村,离出发时的起点不过咫尺之遥;另一条名为川地沟,听这名字便知是平坦如川的坦途,但通向哪里便不得而知了。
午时的日头已有些烈,我们终于踏上了返回的公路。回头望,来时的路隐藏在林海深处,远处的山峦仍浮在云霭里,那雾中若现的“仙女”轮廓尚未散尽——所有见过的、感受过的美,早像山间的晨露般,悄悄沁进了心里,沉甸甸的,带着草木的清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