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乌“走播”众生相:寻找创业新光的普通人


  边走边播,一天站播8小时,利润虽薄,却是无数人重新出发的起点。

  在义乌国际商贸城,随处可见这样一群人:他们手举手机支架,插着充电宝,兜里揣着计算器,有的还拉着装满样品的小推车,口中不停重复着:“宝宝们,喜欢哪款在公屏扣编号……”他们,就是记者在这里遇见的“走播”主播。

  他们有着最灵活的“直播间”,最接地气的价格,最直接链接着消费者与源头工厂。义乌市市场发展委最新数据显示,2025年1至8月,全市开展网红直播带货达65.76万场,同比增长20.65%;完成零售额427.43亿元,同比增长14.93%。

  随着以数字贸易为核心的第六代市场正式开业运营,多年前兴起的“走播”行业,也在时代变迁潮流中,托举着一批又一批创业者。不少人正是从“一个人的创业”起步,进而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。还有人将走播视为“二次创业”,为人生寻找新的可能。

  近日,潮新闻记者在六代市场开业的时间节点,走进市场与新老“走播”主播,以及成功从“走播”行业转型的创业者展开对话。

 期待爆单,等待一次人生的触底反弹

  在义乌国际商贸城熙攘的通道间,大陈(化名)正举着手机支架,腰间挂着充电宝,对着屏幕耐心讲解一款饰品的材质细节。这位80后四川人,曾在杭州经营美容院八年,如今转型成为一名“走播”——这个新兴职业要求她穿梭于市场各个档口,实时直播卖货。

  “走播从2020年开始在义乌火起来,那是刚起步,到2021年、2022年达到高峰。”在商贸城经营“卡芙娜”饰品批发的负责人安然明显感觉到,近年来这个行业的热度正在回落,市场正经历新一轮的“优胜劣汰”。

  “昨天播了8个小时,卖了800块,但平台优惠券扣了将近200元。”下播后,大陈揉着肿胀的小腿苦笑着说,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。

  大陈的创业经历颇具代表性。2005年,二十出头的她来到杭州,从美容导师做起,慢慢开了自己的店。“在杭州开店8年,回老家创业开开关关,干什么都不成。”创业的起伏让她萌生了转换赛道的念头。

  一次偶然刷到饰品直播间,让她看到了新的可能。

  “去年就开始接触这行,但真正用心做是从上个月开始。”大陈坦言,最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在家断断续续地播,没有认真选品,效果果然不理想。“饰品更新换代太快,今天卖两三件,明天就过时了。”

  今年7月,她开始尝试“走播”模式,直接到市场档口直播。如今她每天清晨7点在家开播,9点多赶到市场,一直播到下午四五点。“必须不停地说,不能让直播间冷场,否则观众立刻就会离开。”这对体力和精力都是极大的考验。

  选品更是关键难题,“我必须保证每件产品有一两块钱的利润空间。”她坦言,“爆单”是每个走播的梦想,但她的心情很复杂:“既期待爆单,又担心可能会出现的高退货率。”

  在义乌市场,像大陈这样的“走播”并非个例。据她观察,整个市场有数千名主播,每到下午,每个允许直播的档口都挤满了人。

  与传统电商不同,“走播”无需囤货,看到什么就播什么,卖多少拿多少,由档口直接发货。对于大陈这样的再创业者来说,这种模式既降低了创业门槛,也规避了库存压力。

  最近,大陈常在安然负责的店铺走播。安然告诉记者,他们支持走播模式已有数年:“一方面是对轻创业主播的支持,另一方面也能为我们带来免费曝光和销量提升,这是双赢合作。”

 爆单高光后,瓶颈期如期而至

  尽管国内“走播”的热度有所回落,但常年身处市场的安然注意到,另一股潮流正在悄然兴起——做跨境直播的“走播”渐渐多了起来。

  “跨境走播其实一直都有,只是规模远不如国内。但现在,越来越多人开始尝试这条赛道。”在她看来,义乌本身就具备做跨境贸易的土壤。

  午间的义乌国际商贸城一区四楼潮品区,带着口音的英文直播声传来:“Welcome to my live stream today……”直播的正是做跨境走播的辉哥(化名),他正对着手机屏幕,向另一端的东南亚顾客展示手中的毛绒玩具。

  这是他在义乌的第11个月,每天中午12点到下午5点,他几乎雷打不动地出现在这里。一个人、一部手机、一个挎包、一叠包装袋,能播一个下午。

  辉哥是山西人,1987年生。来义乌之前,他在汽车行业深耕十余年。去年,面对行业瓶颈,他远赴中东、东南亚等地考察海外市场。“花了十几万,本想做汽车出口,但发现信任和渠道都是难题。”

  回国后,他辗转广东、东海等地,偶然接触到直播带货。“看到东海几乎人手一机在做直播,我觉得我也可以。”他开始上网自学,注册TikTok小店,摸索“跨境电商”这条路。去年12月,他提着行李来到义乌,便一头扎进了“走播”行业。

  “最早做跨境账号,不会英语,播了几天号就封了。”辉哥笑着回忆。那段时间,他每天在商场里转悠,见到年轻主播就上前请教。“我这张老脸,也顾不上面子了,不懂就问。”

  最初三个月,他每天直播三四个小时,却常常零成交、零互动。“最难的时候,真想放弃。”但他逼自己坚持下去:从零开始学英语,从“one two three”背起;读冯唐、俞敏洪的书,给自己“打鸡血”。

  转机发生在四月底。“那天直播间突然涌进上百人,问价的、下单的,我一直播到市场关灯。”辉哥记得,那天商场熄灯后,店员特意为他留了一盏灯。他站在漆黑的货架间,不停地直播。“一点都不觉得累,爆单了呀!”

  从那以后,他的直播间稳定在20人左右,最高单日销售额突破两万元。他也终于跑通了“选品、直播、打包、发货”的全流程。

  然而人到中年,辉哥很清楚:走播不是终身职业,而是“轻创业”的起点。

  “它让你直面客户、熟悉产品、锻炼表达,是普通人学做生意最好的实战训练。”他说,“无论你未来是开工作室、做小店,还是转型供应链,这段经历都不会白费。”

  如今,他的直播进入平稳期,流量稳定,但辉哥感觉自己又走到了新的瓶颈。“我开始思考下一步:是组建团队,把直播规模化?还是借助这段经验,真正把外贸做起来?”辉哥笑着说,自己要再想想。

  作为市场的见证者,安然看到跨境“走播”逐渐兴起。她说,这或许是这个群体在寻找新的出路。“市场在变,人也在变。总有人能找到新的机会。”

  “谁都有发光的瞬间”

  “走播,是我们创业的敲门砖。”今年1月,在义乌国际商贸城数以千计的店铺之间,曾有两个“生意小白”瑞子和冬冬,举着手机穿梭在玩偶与饰品之间,尝试“走播”卖货。而仅四个月后,她们便决定结束这段“走播”体验,转身打造属于自己的香薰品牌。

  瑞子说,尽管那段边走边播的日子不长,却成为她们从“自媒体博主”转向“品牌创业者”的关键一步。

  瑞子和冬冬都是95后,原本各自运营着两三万粉丝的自媒体账号,依靠广告收入维持生计。然而,随着行业收缩、收入渐趋不稳,她们决定拓展副业。

  “我们是在一场义乌走播分享会上认识的。”冬冬回忆,当时两人一拍即合,第二天就直奔市场。一个负责举手机直播,一个负责展示产品、指引动线,“说干就干。”

  她们最初选择从玩偶类目切入。“价格低、受众广、店铺支持零售,走播对新手非常友好。”瑞子说。

  然而仅仅播了两三场,她们就意识到:走播虽能快速带来收益,却难以持续。“你不露脸,就难以建立人设;不深耕品类,就无法积累粉丝。”冬冬分析道,“爆款总会过时,流量始终波动,你永远在追逐下一个‘热点’,粉丝黏性低,状态不稳。”

  于是她们决定转型。在尝试过饰品、手串、玩偶等多个品类后,最终锁定香薰这一赛道。

  今年5月,她们的香薰品牌正式上线。从零售到定制伴手礼,从百元客单价走向批量订单,业务逐渐步入正轨。

  “尽管走播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不少劣势,但不否认,是走播教会我们选品,也让我们看清市场风向。”冬冬说,如今她们仍会定期回到义乌,捕捉市场动向。“昨天刚去,发现‘新中式’‘情绪类’元素特别受欢迎,我们正计划将这些元素融入新品。”

  “如果你没有资金、没有经验,走播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。”瑞子认为,它让新手能够零成本试错,快速理解市场、学会定价、积累资源。

  走播或许无法成为一辈子的事业,但那段经历所赋予的市场嗅觉、资源累积与创业勇气,能让她们的品牌走得更远。瑞子说,“重要的是,在走播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。”

  “他们中有的希望触底反弹,有的想换个赛道重新开始。”正如一家饰品店的负责人安然所说,互联网虽然难“玩”,却依然平等地给了普通人机会。

  是的,义乌从不缺故事,带着手机与三脚架前来“淘金”的年轻人,也在书写他们自己的故事。他们在万千货品中步履不停,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道光。(记者 李沐子 于诗奇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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