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来源:邯郸晚报)

□葛亚夫
入冬后,阳光愈发像涡水,缓缓铺开,静静流淌。走在庄子大道上,一抬头,我就看见风,像梦蝶的庄子,打梦里飘飘然飞来。
准确说,我看见的不是风,是路两侧的银杏。叶子黄灿灿的,金焰一般的那种,夺目,晃眼,想看又看不清晰,好看又看不确切。无论是在枝头摇曳,还是在空中飘落,它们都翩若流金,宛若晴日。
一片叶子飘下,落在女儿发丝上。她伸手捉住,两眼放光:“真漂亮!”我顿时想起李商隐,他也曾这般感慨过夕阳。但我觉得,他那首“忧唐祚将衰”的五绝,并不比一个孩子脱口而出的话真切。
年轻时,爱强说愁,落日、落叶……这些金灿灿的物什,总会被无视或迈过,直抵“近黄昏”的转折和注脚。自以为深沉,以为所有美好的事物,都是一次造访,来和你说——再见。而立之年后,心气渐消,看得也不再那么轻忽幽远,盯着故事结尾不释怀。就像这银杏叶,“真漂亮”就够了,还管什么“霜景催危叶”“寒云路几层”。
美就是美。美在眼前,也就美在了心上,瞬间即永恒,不须光阴转折,不须人生注释。何况,再见还有另一层意思,再次相见。这些漂亮的落叶,它可以是对眼下的告别,也可以是对未来的期许。
路角,清洁工和他的车也被落叶镀了金。他低着头,捡拾路上的塑料袋、饮料瓶、广告单等杂物。今天的银杏叶压着昨天的,在路上织层锦。在他眼里,落叶不是杂物,而是小城的天然妆饰,和那些歪头拍照的女子一样,化了精致的妆,就给她们足够臭美的时间。
我问清洁工,这些树叶集中烧掉吗?他摇摇头:“那多浪费!拉到五里高生物发电。”我很吃惊,没想到,照明的灯光,竟有一部分来自落叶。“落红不是无情物”,落叶亦然,化作光电照人间。阳光从太阳到掌心需要8分钟,落叶从枝丫到指尖也就电光火石之间。
记忆里,落叶不只会发光,还可取暖。儿时上早学,路上又黑又冷,我们烧一堆落叶,围着烤手,解冻结冰的眉眼。晚自习放学,没路灯,我们用枯草包裹落叶做火把,高举着,照亮回家的路。我最喜欢的还是帮母亲烧锅。灶前暖和,还不时能被母亲投喂,更重要的是可在灶膛里烤红薯。饭做好了,我也吃饱了,热气腾腾、灰头灰脸。
灶灰攒多了,母亲用筐装起来,撒到地里,说是施肥。我总感觉像笑话。这也不能怪我,母亲大字不识,哪懂科学!书上都说,枯枝败叶,叶瘦花残……哪来的肥?初三学化学,我才知道,草木灰里含有钾、铁等金属元素。黑黝黝的泥土里,那些庄稼多像求学路上的我们,而这些金属元素,无异于火把或路灯,给孱弱的根指明方向。
下霜后,母亲便把积攒的草木灰撒在韭菜、蒜苗等蔬菜上,说可以驱寒,就像穿一件棉袄。多年后,我才知道她说的并不准确。草木灰是可御寒的,但更主要是促进根系生长,提高活力和生命力。这有点像儿时的冬天,我们循着炊烟往家跑,热得把棉袄都甩在肩上。
日光之下,并无新事。那些落叶,看着都眼熟,眉眼间都是旧相识。庄子说:“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”天地间,每片树叶都是一轮照耀在人间的太阳,在叶绿叶黄、日升日落中完成光的传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