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来源:衢州日报)
转自:衢州日报
李寂如
我刚到桃花寺小学任教时,决定工作是工作,爱好是爱好,两不相扰,相互促进。可是,这所小学除了三月桃花盛开,外加稻田中油菜花黄,其余时间抬头只见众山拥围,人如在井中,实在是气闷得很。
站在教室的窗前,望着春光烂漫的油菜花田,年轻的心若有所待。可是,他能等来什么呢?除了油菜花丛间小路上的邮车。
我在诗歌《老邮车》中描述过我等待邮递员的心情:
当绿色邮车从油菜花海中驶来
年轻邮递员脸上写满三月的阳光
他额角金黄的汗珠多么动人
所有等你的日子 我也在等他
等他欢快的右臂扬起
等你的信在他手中挥舞成青春最美的记忆
没有人知道,我等的并不是一个可爱姑娘的来信。我等的,只是一张报纸——《衢州日报》。
它来了!到了我的手中,我心跳加速,口干舌燥。和山里饱含负氧离子的空气相比,它身上的油墨气更具冲击力。我打开它,如打开我的另一片天地。
那时的我,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学校,我任教的学校课务非常重。语文、数学、自然、体育、音乐、书法、美术……差不多所有的空格子里都有我的教学任务。我的白天忙得连和林公山相望两不厌的时间都没有。
我不能让人知道,那抬头仰望的星光里藏着我的梦想,那孤独的台灯下有我的另一片天地。我把我的所思所想,化成了《寂寞菖蒲》《隔岸的灯火》《淡水河边的野草莓》《菖蒲不开花》……
我的同事也读到了这些文字,也会拍着桌子喊:“这写得多好!瞧这写得多好呀!”我像个潜伏者一样,不敢应答说那就是我写的。
和所有青涩的写手一样,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总会激动不已。在桃花寺小学,那七个如秋天丰收后的庭院果实一样质朴的老师,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经常会有一张摊开的《衢州日报》摆在我的办公桌上。他们不会知道,那个有时会被人误认为是老和尚,或者是美女的笔名,其实是我的笔名。他们不会知道,这张摊开的报纸,是青春日子里最美好的陪伴。
它不是姑娘,胜似姑娘;它不是爱情,胜似爱情。
那时,连通着山外的除了一天两班的中巴,还有的就是那个隔三差五,谁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会来、什么时候不来的邮递员。年轻的邮递员早就摸准了工作的规律,他并不是每天来送。他有时三天来一次,有时五天来一次。这时,时光就会变得分外漫长。
我顶喜欢周末,带上一张《衢州日报》坐到白莲桥上去读。白莲桥是一座古老的石拱桥,桥上藤萝垂挂,桥下流水哗哗。田野四周空阔,农夫往来,鸡鸣犬吠之声相闻。这时的我,会读遍报纸上每一个角落的文字。从一版到四版,一个不落。一张报纸浓缩了世态人情,也联通了世界,它为山村的年轻人打开了另一扇窗。
现在谁能为我描摹出那样的岁月?林公山就在远处,哗哗流淌的河水从桥下流过,它是那么清澈,映出了天上的云朵和不远的村庄。那些被我一写再写的菖蒲,它们如女子,立在水一方。那美得诗一样的河滩地上,紫色的益母草开出妖艳的小花,引得许多小白蝶在惹人发狂的香气中翩翩起舞。水牛啃着青草,鸭子在水中浮游,农夫在山中拄锄抽烟……
双休日,我搭中巴到城里。朋友程小峰从另一所深山老林的学校出来,刚好在街上碰到:“又在《衢州日报》上发表文章了,走,你请客!”
我们在芹城酒家,用我十九元的稿费点了兔子火锅和两斤米酒。未来和爱情都还没有来临,我们嬉笑怒骂着。忽然,程小峰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,递给我。我接过来,心照不宣地翻到三版,果然找到了他写的小诗《细小的风》——
“细小的风,真美!”
是的,那时候还有些不为人察觉的细小的风,从耳畔,从树梢,从《衢州日报》的四角轻轻吹过,没有人注意到它们,它们是那么轻,那么美!
(作者系浙江省作协会员,原名姚立雄。著有长篇小说《十二间》《青瞳》《啄木之夜》,中篇小说《惊蟒记》《翻肠记》等;有歌词诗歌散文发表于《词刊》《儿童文学》《北方文学》《诗歌月刊》《江南诗》《浙江诗人》等;散文《夜雨断桥》等作品入选《浙江诗人十年作品选》《衢州六十年文学作品选》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