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“学霸工厂”到“理财高手”


清嘉庆年间鳌峰书院全图

鳌峰书院是清代福州四大书院之首,因直面福州于山鳌顶而得名。从1707年至1905年近200年的辉煌教育史,书院学子考取举人、进士不胜枚举,堪称清代东南“学霸制造机”。作为福建第一书院,根据《鳌峰书院志》记载,书院每年的各项花费共计银5912两1钱3分,其中还不算遇闰月加增和处理突发事件所需。面对如此庞大的经费支出,鳌峰书院在办学过程中积极发挥经营智慧,“开源”与“节流”并举,因此跨越困境一跃跻身成为东南学术的“心脏”。

官倡绅助 滋养活木

鳌峰书院建立之初,曾受经费掣肘,“学舍几不能容,经费亦往往告匮”。

首任山长张伯行捐俸购置学田200余亩,后又联合地方士绅扩大规模。至清雍正年间,学田亩数剧增,年收租谷折银上千两,成为书院主要经费来源。雍正十一年(1733年)上谕,在督抚驻扎之所、省会之地兴办会城书院,各赐帑金1000两,“将来士子群聚读书,豫为筹画,资其膏火以垂永久。其不足者,在于存公银内支用”。这为各级官员动用公款支持书院建设提供了政策依据,极大地促进了书院的发展。嗣后,鳌峰书院在清乾隆年间多次得到各种形式的公费支持,这些银两或交给专员管理,或置办田产收租,或用作赏供,所获所得悉数充作书院师生膏火。这一时期,官方拨款成为书院稳定的经费来源。

除了官府拨款,地方要员、盐商巨贾、士族乡绅集体“参股”,形成一股强大的民间支持力量。他们或以银钱“注资”,或捐出家族私田划为“书院学田”。雍正八年(1730年),赵国麟出任福建巡抚,每月三至鳌峰书院,与学子讲论文义。乾隆五十五年(1790年),担任福建巡抚的徐嗣亲自招考学子,“设都讲,厚廪饩,崇体貌,解弃一切束缚,多士麇集”。行政长官这种以身作则的行为,不仅为学院“招商引资”,更带动诸多地方士绅共同出力支持书院的发展,使得当时形成一个心照不宣的惯例:每任总督、巡抚、学正等都要起到带头示范作用,在一定时期内来到鳌峰书院讲学。

鳌峰书院建立至清嘉庆十年(1805年)80余载,每年各官公捐养廉银1100余两,“数年来,当事诸巨公改革节缩,重以浦城祝氏捐产,弊去而财阜。乃市左近民房尼庵,聚绅谋之,酵金修举,不日告成”。得到大力支持的书院发展迅速,时谓“鳌峰非独书院,乃八闽治平之策源地”,足见其影响力之深远。观其行止,书院主事者于宦海风波中长袖善舞,周旋于各方势力,所展现之政治智慧,令人击节。

即便如此,受制于经费来源单一,“官绅投资+政府拨款”的模式难以支撑书院用度,一度出现“学舍几不能容,经费亦往往告匮”的境地,学子上课时只能聚于鉴亭。此外,学子房舍及学院管理皆因经费问题支绌艰难,改革书院模式、拓展经费来源成为当务之急。

以钱生钱 以田养田

为求书院基业永固,书院管理者未雨绸缪,每年从收入中提存部分资金以此设立风险储备金,但这笔资金并非被牢牢锁在柜中,而是被巧妙地投入一场名为“发商生息”的资本游戏中。

嘉庆二年(1797年),典商叶柱棻等领银1800两,此后每年年息216两按季流入书院库房,化为莘莘学子的灯火之资。8年后,典商郑宝善、刘达盛也各自从鳌峰书院拿到银1500两的贷款,月息1分,按季缴库,用途同上。

然而,这场资本游戏并不总是一帆风顺,《鳌峰书院志》中一纸盐商萨重山的禀帖,便道出其中的风险。据萨重山等禀称:“山等递年应完鳌峰生息银两,系年清年款,惟嘉庆十六年(1811年)、十七年(1812年)、十八年(1813年)、十九年(1814年)并二十一年(1816年)等年息银4590两4分5厘,前缘倒罢疲商,历年积压莫能完缴,以致延欠。”这笔烂账成为书院投资史上一道醒目的伤疤,却也印证鳌峰书院从“发商生息”中获得巨额利润与其投身金融浪潮的胆识。

若说“发商生息”是书院灵活的“理财术”,那么那片覆盖范围甚广的学田便是它坚实的“压舱石”。这些由官府划拨、乡绅捐赠的学田,通过租佃收粮、钱庄生息,形成了一套“学术永续基金”。闽县乡绅陈化龙于乾隆五十二年(1787年)间,将田147亩呈请捐入鳌峰书院,租与人佃,每年纳租谷8061斤,每百斤折钱800文,统应纳租钱64488文;郑仕耀于乾隆五十一年(1786年)捐助田亩,计田126亩9分,应租16138斤,每亩征钱560文,共应征钱71064文;浦城县职员祝缔封于嘉庆二年(1797年)捐赠契买租谷1984石4斗,用于支持整峰书院办学……

这些土地被精心租佃,产出源源不断。至清道光十八年(1838年)左右,统计鳌峰书院学田约894亩,额收租银2082.193两,租钱361302文。

正是“资本+土地”的双轮驱动,使得鳌峰书院逐步摆脱了对政府拨款的依赖,一步步走向独立运转的“知识工厂”。那些写在账本上的数字与刻在书本上的思想,共同成就了这段跨越百年的教育传奇。当别处书院因经费枯竭关闭时,鳌峰书院却在动荡中依然书声琅琅。

瓦肆生细流 书香溢财源

在开辟财源、盘活资产的诸多举措中,租赁店铺以获取稳定租金成为鳌峰书院一项堪称“细水长流”的财政基石。相较于官员捐赠的波动性与学田收成仰赖天时的丰歉风险,乃至“发商生息”所潜在的亏折隐患,店铺租金以其可预期、低管理、抗波动的鲜明特性,为书院日常运转提供可靠的现金流。

这一点从《鳌峰书院志》中的记载可见一斑:清康熙四十八年(1709年),店租岁入统算为139两,近百年后的嘉庆十二年(1807年),虽货币单位改为制钱,但每岁87570文的租金总额,依然稳定支撑着书院开支。志书中详录的零星店产,如坐落于闽县府东铺、郎官铺等各间店屋,其几千文的月租收入看似微薄,汇聚起来却成了滋养书院的不竭活泉。

尤为令人称道的是,书院管理者并未止步于稳定的不动产经营,他们宛如精明的账房先生,在打理好田产、店铺这些“硬件”之后,又敏锐捕捉到书院最核心的“软件”——知识本身。他们意识到书院所研习的理学经典、为学子准备的科举程文在市场上有着巨大的需求。于是,他们大胆地将这些资源进行商品化开发,组织刻板印行并直接设铺销售。

这一举措妙在双赢:既顺应了文化教育时代潮流广传学术,又为书院开辟了一条不假外力、依托自身的财源。从坐收租金的“房东”到经营知识的“书商”,这种将城市不动产的稳健运营与知识的商品化并举的开拓智慧,生动诠释了“以文养文、务实经营”的古老智慧。

鳌峰书院自创立起,便立志高远,以赓续文脉、振兴八闽学术为己任,但经费支绌的问题始终如影随形。面对困境,一代代书院人筚路蓝缕,以非凡的智慧积极拓展创收路径扭转困局,将原本单一的经费结构向“官民互补、资本增值”的多元化经费体系转变,经营中展现的智慧与哲学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真实写照,根植本土、兼顾多方的处世智慧也在书院的漫长发展中影响着一代代学子,并由此将八闽智慧撒播各地。可以说,鳌峰书院不仅是一座教育丰碑,更是古代地方书院经济自治的卓越典范。

(作者单位: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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