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回老北屋


  □李耀峰

  昨夜,我又梦见了我老家的北屋。

  我七八岁时,听奶奶说,北屋是爷爷的父亲从一家富户手中买来的。北屋的土墙有一尺多厚,所以似火骄阳晒不穿,寒风冰雪冻不透,冬暖夏凉,住着舒服。到了20世纪70年代,父亲在院子里又盖了东屋瓦房,比北屋精致了许多。开春时父亲对奶奶说,您要是想住新房子,就搬过去吧。奶奶说,东屋哪有北屋住着得劲啊,北屋凉快。

  说来也怪,有一窝在我家栖居多年的燕子,也曾飞到东屋里转过几圈,却一直都把窝巢搭在北屋。

  北屋住着好,但屋子里光线很暗。加之盖了东屋,遮住了北屋东侧的窗户,即使白天进东耳房,也像夜晚一样黑,往往要停留几分钟,慢慢适应了,屋里的东西才会浮现出朦胧的轮廓。

  一天早晨,我睁开眼睛,听见屋外有动静,那是奶奶起床做早饭。漆黑的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,不一会儿眼皮又沉了,昏昏欲睡。就在眼睛半睁半合时,我突然看见浮棚下面悬空一架东西,形状类似奶奶织布机后边的哑铃,又像古代的车轮子。按说屋子里很暗,即使真的有东西在上面,也看不清啊,可我真的看见了!

  一阵惊悚直袭脑门,瞌睡一下子消失了。我吓得赶紧缩进被窝里蒙上头,沁出一身冷汗,不敢大口呼吸……

  糊着白纸的窗户微亮时,我终于听见奶奶进屋的声音。她喊了喊我,快吃红薯了!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红薯,所以奶奶每天早上做红薯稀饭时,总会在没冲糊之前,给我捞半碗红薯轱辘,早早地端到我的床头让我吃。

  到了70年代中期,父亲与奶奶商量,想在北屋东西耳房的后墙上开两扇窗子。奶奶犹豫了很久,说是担心老房子会受到损坏。父亲说不会有问题的。就这样,老北屋多了两扇玻璃窗。有了这两扇窗,屋外的光线透射进来,照亮了古式木柜的身影——那是奶奶唯一的嫁妆。整个房间陡然明亮了许多,而且空气也对流了!

  过了几年,我家在村东头盖起了一座新楼房。我们举家乔迁,从此告别了老家院,也告别了那所老北屋。

  但我忘不了老北屋,时常会独自一人回到老院看看它。院内满地的落叶,荒草越长越多。老北屋那扇老榆木门,布满榆树特有的钻心虫咬噬的洞痕,只是上面挂了把锈迹斑斑的铁锁。想起那窝燕子的子孙,也不知道去了何处,还有屋后大梧桐树上鸣叫的黄鹂……此情此景,我的心里总会涌起莫名的惆怅。

  90年代初,眼看老北屋一天天在加速破败,父亲跟奶奶商量说,这房子越没人住,坏得越快。咱的老北屋开缝漏雨了,再不扒掉,恐怕会塌的。奶奶沉默了半晌,缓缓地叹口气,不紧不慢地说道,扒就扒了吧,那木头梁很粗,也能给孙子们将来盖房子做门窗用。

  扒房的那一天,我去了现场,家里人都在,但奶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。

  远远望去,房顶上的老式青瓦,依然排列得那么密匝有序。想到老辈子盖房子的工匠们手虽粗糙,但手上的活儿却犹如绣花女纤指那般精妙,我忽然感慨万千!当扒房子的工人爬上房顶,挥锤要砸掉屋顶上仅存的那只“脊兽”时,我转身默默地离开了,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……

  如今我已过了花甲之年,但老北屋时常伴着去世的奶奶和父亲出现在我的梦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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