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淡淡桂花味道


转自:贵州日报

■予兮

在很长一段时间,家里是不过中秋的。祖父不提,祖母和母亲也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。幼时的我不理解,曾追着母亲想问出个所以然。随着年岁渐长,我逐渐了然,因为父亲过早离世,这个象征团圆的节日,已成了家中的避讳词。

因此后来学诗,最喜席慕蓉的《山月》——“我曾踏月而来,只因你在山中”。多美的诗句!若能在中秋佳节踏着月光,走进幼时回忆里,不失为另一种形式的团圆。

记忆中,那年中秋,我和父亲、母亲在老家顶楼的露台上摆了两张竹榻,一张稍大,能睡两个人,另一张略小,只能躺一人。一家三口谁都不想落单,争着要睡大竹榻。商量后,我们决定抽签。游戏规则是,父亲会在三张一样大小的纸上分别写下数字“1”“2”“3”,放在木匣中,谁抽到写有“3”的那张纸,就独自入睡。我忐忑地打开折叠成方块的纸张,看到一个醒目的“1”,几乎与母亲同时欢叫出声。不料落单的父亲不甘心,将纸条扔回匣子里,一心想“耍赖”。最终,我与母亲不忍,依旧将父亲拉上了大竹榻,一家三口挤挤挨挨地躺在一起,共赏中秋月。那晚的月光里,夹杂着缕缕清冷的桂花香,不浓烈,不张扬,却沁人肺腑。

此后,每一个暗香浮动的中秋夜,我脑海中总会翻涌起这段回忆。仿佛冥冥中注定,那次抽签就像一场命运的隐喻,纵使我与母亲万般不舍,父亲最终还是落了单,永远地与我们分离了。

今年九月,我和男友在婚礼前夕,并肩走在富春江边如水的月色里,推敲琢磨婚礼的细节。江上晚风送来阵阵桂花香,在不经意间环绕周身,而当你用力去嗅,又察觉不出气味。隐约的香气与草丛里传出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相得益彰。我忽然觉得连月来工作的忙碌和备婚的繁琐一扫而空,此刻便是最惬意的秋夜。在翻飞的思绪中,我停下脚步,和男友感慨道,团圆不易,赏月更是一件奢侈的事。过了良久,他说,以后每年中秋,我们都一起看月亮。

他的话与月光一道,落在江边的青石板上,温和而坚定。那一刻我想,时光是慈悲的,它也许从未带走什么。父亲缺席的这些年,月亮缺了又圆,桂花谢了又开,富春江边的小路上来来往往还是些熟悉的面孔,而我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。生活始终以它自己的节奏向前流淌,一如眼前连绵不绝的富春江水。

我和男友回到家时,储物间的灯还亮着。我走进去,母亲在整理我的嫁妆。她指着一件件用红色袋子包装的物什,絮絮叨叨和我说,这是草坪婚礼仪式上会用的,那是几个姑姑送的新婚礼物。后来她捧出一个木匣子,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枚纸签。匣身经岁月淘洗有些褪色,纸张也泛黄了。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,于是一张张随手打开看,却惊奇地发现,每张纸上都写着相同的数字——“1”。原来,幼时的那个中秋夜,我们抽中的本就是团圆之签。一直以沉默表达爱的父亲,在那个夜晚,把孤独留给自己,将团圆给了我们母女,在我以为暗示命运答案的数字里,悄悄藏着他不曾说出口的爱。

“你爸要是还在,一定会替你感到高兴的。”这是多年来,母亲第一次提起那年中秋的往事。她的眼角有些湿润,言语里却听不出悲伤,只有一种时光沉淀后的力量感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依旧裹挟着淡淡桂花香,萦绕在鼻尖。在一轮带有桂花味的清辉里,我仿佛能看见那个久违的熟悉的身影。想来,今晚的月亮最是辛苦,她同时照见了两个家——一个在回忆里永恒,一个在触手可及的未来,等着我去圆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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