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
八十岁,已是耄耋老者。八十载,却仍是风华正茂。12月1日,上海戏剧学院将迎来80周年华诞。我们找到八位上戏的同龄人,将他们与上戏的故事分两日刊登共飨读者。从芳华到华发,从孜孜不倦到生生不息,上戏与上戏同龄人的故事里,是春华秋实的成长陪伴,是“至善至美”的艺脉相承。
张仲年:最亲的人
我1962年融入美丽的上戏校园,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六十三个春秋。欢声笑语的课堂教学和精彩纷呈的演出,都成为难以挥去、砥砺生命的记忆。
上戏信任年轻人、钟爱年轻人、发现年轻人、让青年人的才华发热发光。最难忘教过我的至亲至爱的老师们。他们大多已经作古,但他们的身影时时闪现在我身边。限于篇幅无法诉说每一位老师的风采。在无数光影中,胡导教授的慈祥面容萦绕眼际,越发清晰可掬。
1962年春我第一次见到胡导老师,是在上戏东排练厅,他主考话剧导演第二次专业复试。走进考场,迎面的墙前一长排课桌,坐着十几位老师。有一项考题是胡导老师给一张画,考生根据画编讲故事。我拿到画一看,是一幅油画。画左边框下方有一行铅笔书写的小字:“不称心的婚礼。”轮到我答题,我走到胡导老师面前讲了一通。我明显感觉自己讲得太差了。情急之下,我对胡导老师说,老师,我比较喜欢中国古典小说,你能不能换张中国画?考生要求更换考题,可能史无前例,但胡导老师破天荒地应允了。
后来,胡教授成了老者。有一日,他亲临我办公室,提出要申报国家社科项目。这实在意外,也实在令人感动。我知道他老人家85岁学打电脑,居然得心应手,写出了许多高质量的论文。科研处特给力,出色完成了任务。不久,一部部煌煌大作出现在戏剧宝库之中。80多岁的老人经常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听青年教师的课。
在他住院的最后时光,我去探望,胡教授不说别的,只是说,我对导演教学有很多想法,等我出院了我要跟你好好谈谈。想起他在94岁还提出要求,给他带一个本科班!真是把生命全部奉献给戏剧、奉献给上戏的“国宝级”教授。天下难觅,而上戏拥有!一个个跟胡导教授同样品格的老师培育了我,滋养了我。这是无可企及最伟大的书。老师给了我,我把它传下去,给所有的上戏学子!
李玮:校徽里的“笔墨春秋”
从初入校园的青涩,到如今的白发苍苍,上戏塑造我的人生。
1964年,我第一次踏入华山路校区。我一眼认定:这里就是我要扎根的地方。我从小就喜欢画画,这份热爱在上戏的土壤里,得到了最充分的滋养。除了绘画,我还迷上了摄影,曾自己动手做了一台135黑白相机。
后来我留校当老师,几乎每年都会带学生外出写生。那时候条件不算好,我们常常要爬山涉水才能找到合适的写生点,但没有一个人抱怨,大家背着画板、拿着颜料,在山河间感受自然之美,在交流中碰撞创作灵感。上戏人对艺术的执着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,那种主动追求、不肯放弃的“要”劲,特别让人动容。
1980年,上戏要筹备建校35周年庆典,舞美系一位领导,后来成为上海先锋派绘画领军人物的孔柏基,他动员我设计一个方案,这份信任让我又兴奋又紧张——我知道,校徽不是简单的图案,而是要承载上戏的精神和文化。我琢磨了很久,将古代篆体的“戏”字进行变形加工,以上戏老师和学生的舞台形象为原型,设计出一个简洁而富有动感的标志。没想到这个设计一用就是45年,看到它出现在各种场合,我心里还是充满了自豪。
这么多年过去,上戏变了很多——校区更大了,有了更先进的教学设备,投影、人工智能开始走进课堂。但有些东西始终没变:老校长熊佛西“先做人,再做艺术家”的教诲,后来凝练为“至善至美”的校训,一直是上戏的精神底色;师生之间互相尊重、彼此扶持的氛围,也从来没有变过。
我带过的学生里,不少人现在已经成为艺术界的中坚力量。每次看到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,我就特别欣慰——这大概就是当老师最幸福的时刻,也是上戏精神最好的传承。感谢上戏,让我在这里实现了艺术梦想;感谢上戏,让我结识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同行者。
朱美丽:热爱芭蕾的心永远年轻
1960年我考入上海市舞蹈学校,后成为上海芭蕾舞团演员,1994年回舞校任教,2000年成为上戏舞蹈学院首届舞蹈教师。30年来我把学校视为一切。
上戏芭蕾始终追求“一流”:一流的教学、一流的专业、一流的水平。可怎样才配得上一流?必须凭专业实力站稳脚跟。各媒体称我为“金牌专业户”,是因为我任教期间在每届“桃李杯”全国舞蹈比赛中都获得“园丁奖”,指导的学生包揽多个金银铜牌。“一流”不是一蹴而就的,大家都说我在教学上是个“霸气”的人。学生天性活泼,而芭蕾是极致的艺术,不容丝毫懈怠,若不锤炼心力、磨砺韧性,难以行稳致远。学生都记得我的两句话:“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”和“爱拼才会赢”。
由于学生基础天资条件各异,初登讲台时我也遇到“讲得清楚,学生仍不能立即掌握”的困境。可我一直坚信,培养一两个尖子生并不稀奇,能塑造一个出色的集体,才是真正的“好老师”。即便学生大一入学时基础薄弱,到二年级时总能脱胎换骨。如今,我仍旧不求名利地处在教学一线,每次我的考试课都宾客满堂,我还以“传帮带”的形式打造大量精品课程及讲座,将晦涩难懂的古典芭蕾教学法理论转化为生动可见的实践课堂。例如,我的学生刘思睿脚背条件先天不足,我却将劣势转化为教研创新点,带动全院系的师生共同努力研发精品课程《芭蕾舞女班足尖基本功训练》,获上海市精品课程一等奖。
卓越成绩的背后是辛酸,也是温暖,教师是蜡烛,要燃烧自己、照亮别人。“工作狂”的我曾让家人不解,但如今已成家的女儿说“妈妈就像一面镜子,她没怎么管我却一直用行动感染我,每个学生都是她的孩子。”在日新月异的时代,我一直告诉年轻教师:教学方式可以创新,但教育的核心必须坚守:保持爱心与责任心并坚持“充电”。我80岁了,但热爱芭蕾的心是年轻的、永恒的。
潘家瑜:钟声长鸣舞台永亮
17岁那年,我以教辅人员的身份踏入这片艺术沃土,从灯光体现到灯光设计,从舞台监督到舞台总监,成为国家二级舞美设计师。上戏于我,不仅是职业的起点,更是精神家园的归宿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是上戏的“黄金时期”。熊佛西院长每天清晨在校园散步,朱端钧先生排戏时连一句台词的轻重都反复打磨,孙浩然先生的舞美设计充满东方写意,孙天秩先生、金长烈先生对光色的掌控堪称典范……老一辈艺术家以人格力量与专业素养塑造了上戏的“浩然正气”。我也在如此氛围中成长。除了校内教学,我受邀为一些省市院团演出剧目设计灯光,一些作品屡获文华奖、曹禺戏剧奖、优秀灯光设计奖等荣誉。这些成绩的根基,无一不是上戏给予我的艺术滋养。
有人问我舞台灯光的核心是什么?我认为,灯光不是冰冷的科技堆砌,而是“参与表演的动态艺术”。2007年,《东吴郡主》在广州演出,那天上午彩排,晚上评委来看戏,中午换色系统突然失控。灯光已无法按原来数控程序来参加演出,严重影响当晚评委专场的演出。当时只有放弃预编程序,以传统手动操作,尽快把各场戏的不同气氛临时编些大程序,用环境光营造氛围,照明光随演员动态而运动。那晚的演出没有因灯光失控而受到影响,反而被领导和评委称赞“比以往演出更细腻”。这件事让我坚信:科技是手段,艺术才是灵魂。
我常对学生说:“没有照度,其他都是假的。”灯光首先要保证演员的塑造,其次才是色彩与效果。如今数控技术、AI发展迅速,但若丢了根基,再先进的设备也只是空中楼阁。灯光艺术是活的,它呼吸、流动,与演员同频,与戏剧共生。
近年,我常在开学典礼为新生敲钟。钟声回荡时,我总想起上戏的初心——以经典育人,以实践育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