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述被遮蔽的“已失去”主题


转自:贵州日报

特约撰稿人 韩浩月

11月7日,《日掛中天》在中国内地上映。这部电影,两个月前已经在第8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斩获大奖(辛芷蕾凭借该片获最佳女演员奖),两个月后,影片在国内公映,演员的表演获得观众一致认可,但在剧情方面也有观众表示“一言难尽”。

《日掛中天》讲述一对恋人在南方城市重逢的故事:男主角吴葆树因为替车祸肇事的女友曾美云顶罪,入狱五年,其间遭遇母亲去世、女友不告而别、患癌三重打击。出狱后的他与女友偶然碰面。但这并未让他的生活“重见天日”,“重逢”也变成了一场恩仇交加、追索与救赎并存的情感修罗场。电影片名来自粤剧《紫钗记》唱词中的“日掛中天格外红”,但结合剧情来看,这四个字的指向并非积极格调的“格外红”,而是压抑与锋芒同在的“世界上有两件东西不能直视,一是太阳,二是人心”。

严格来说这是一部两个人的电影,辛芷蕾饰演的曾美云和张颂文饰演的吴葆树,撑起了八九成的篇幅。大量使用的双人镜头,使观众坠入故事情境后难以自拔。主要角色虽只有两个,但他们内心各有深渊,当他们彼此相望,深渊愈加看不到尽头。尼采的“当你凝视深渊时,深渊也在凝视你”,不仅可以用在片中人物身上,亦可连带观众厕身其间,如果有相似的体验或观察,则内心容易大受触动,而如果对人性的复杂与情感的微妙知之甚少,则有可能对电影无动于衷。这决定了《日掛中天》不太可能成为一部大众化的文艺片,它打开的是一部分群体隐秘的情感世界。

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,一次挺身而出的顶罪,扭转了两人命运的齿轮,“大恩如大仇”这句古语如阴霾般填满两个人的人生。吴葆树带着恨意住进曾美云的家,曾美云带着悔意照顾吴葆树的病体。曾经的爱情被报复感与赎罪感取代。同一屋檐下生活,进逼与退缩、攻击与忍让、反攻与妥协、占有与牺牲,无不在平静与客气的表面下风起云涌。在这个故事里,观众看到的是一股巨大的能量——赎罪的能量,它在东西方的同类主题电影里,曾一次次展示它的韧性。赎罪感很大程度上比爱更强烈、比恨更持久,赎罪的机会如果被埋没,将会永不见天日,而一旦得到可用之地,则如藤蔓般肆意蔓延生长。“不赎罪,毋宁死”,这一埋在善良人类骨子里的基因,有时会将人推到温暖阳光下,有时亦会再次使人坠入万丈悬崖。

“得不到”和“已失去”是两个有关人生与命运的永恒叙事主题。因为“得不到”,所以产生了诸多有关“寻找”的文艺作品,比如刘震云的《一句顶一万句》、余华的《文城》,一代人对于“寻找”的执念根深蒂固。而《日掛中天》的叙事核心,则紧紧扣住了“已失去”这一相对较少被讲述的主题,失去的安稳和幸福,失去的健康和爱情,失去的希望与未来……这一切叠加在一起,如何让已经失去或感觉到一切美好都在流逝的人去反抗?躺在小广场长椅上昏睡、随时摆出要消失姿态的吴葆树,站在手机镜头前强颜欢笑直播卖衣服的曾美云,他们共有的绝望、失落与窘迫,又何尝只是他们两人的感受。

《日掛中天》是立意见长的电影,创作者敏锐地找到了一个被遮蔽的主题——失去的人如何再次得到,它的哲学意味被两个角色用非常日常化的情节包裹了起来,如果有的观众看到了寡淡与冗长,那么就一定有观众看到锋芒与创伤。在影片缓慢的节奏和反强情节的刻画下,有着紧张的进展过程,也藏着一个强烈的悬疑内核,这也许可以总结为他们“该怎么办”这四个字,他们对大梦一样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,他们按照世俗约定的标准,做到一切似乎合情合理的事情,但不可阻挡的狂风暴雨,照样砸碎租来的旧房间的玻璃,他们该如何是好?

影片用一个震动人心的结局,自己给出了答案,这是近年来国产片最有力的结尾,堪称豹尾——原来最终的赎罪,可以选择对痛苦源头的重复;原来想要拿回失去的一切,可以使用如此决绝的方式——它使人觉得整部影片都在为这个结尾服务,虽然没有一句台词,但所有之前积累的委屈、辛酸、无助等等,得到了一次集中的爆发。所有影片里没有讲透的台词,所有人物内心被压制的真心话,包括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产生的疑问,都在那两三分钟里得到了释放。

但释放不等于释然,这注定是部让人无法释怀的电影,它的“两人电影”构造,搭建的通道可抵达千万人的心房,它或许会教人学会在大雨倾盆之下如何撑伞,但也明明白白告诉你,谁也无法阻挡伞下的肩头会被淋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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