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西湖边爬山


  钟桂松

西湖边的“一面云山”

宝石山与保俶塔

  杭州人何时迷上了爬山,已很难考证,但一代代杭州人热衷于爬山,却是不争的事实。杭城有山、有湖,所谓“三面云山一面城”的城湖空间格局,在中国的省会城市里确实鲜见。住在城中,推开窗户、打开家门,就能见山、见湖。

  西湖边的山都不高,最高的“天竺山”,海拔仅为412.5米。如果站在高处,可以看到杭州的山势是自西南向东北逐渐降低,到西湖边成为平地。老话说“山高水长”,山越高,水流越绵长,西湖边则是“山低水短”,山间流水形成的水道长短不一,长一点的叫“溪”,短一点的叫“涧”,从数量上看,涧多而溪少——九溪十八涧。正是因为这些溪涧,使西湖边的山薄雾飘绕,水汽氤氲,温润又清新。环境美只是一方面,西湖边的山还充满人间美,随意走上一条山道,都能见到人、见到人家,完全不用担心“人迹罕至”“野兽出没”。因此,去西湖边爬山,一般情况下是安全的。

  当年,名作家郁达夫写过一篇《城里的吴山》,精准概括吴山的“好处”:第一在它的近,第二在它的并不高,元时平章答剌罕脱欢所甃的那数百级的石级,走走并不费力,“可是一到顶上,掉头回顾,却可以看得见沧海的日出,钱塘江江上的帆行,西兴的烟树,城里的人家;西湖只像一面圆镜,到城隍山上去俯看下来,却不见得有趣,不见得娇美了”。此外,“怪石的特多”“游人的稀少”,也成为郁达夫爱上吴山的理由,以至于视其为“野外的情人”。

  原来杭州人爬山是为了观景、散心,现在杭州人爬山还为了“健身”。名气大的路线有不少,条条风景如画,难分伯仲;若以距离论,非鼎鼎大名的“十里琅珰”莫属。梅家坞以东、龙井村以西,有山岭自北向南从天竺山迤逦而来,直到五云山止;这条可容两人相向而行的小路隐藏在群山之间,连接起龙井茶田、古银杏树等自然景观,真际寺遗址、云栖竹径等人文遗迹,路旁野花丛生,四季不绝,宛如行走的画卷。

  今夏江南罕见高温,为了避暑,不少杭州人改当“夜行客”。他们成群结队,少则三四人,多则十来人,拿着手电筒走在西湖边的山道上,一路有说有笑,灯光晃来晃去,不知不觉间,浑身汗透。在三台山附近,我多次与夜行客相遇。记得一天晚上,月亮高挂于西湖上空,微拂的山风带来难得的清凉,突然,从三台山上传来欢声笑语,尽管具体内容听不真切,但轻松的气氛已弥漫在林间。紧接着,断断续续的灯光串成长龙,由山顶蜿蜒而下,不一会儿,人声渐稀,独留月光照路。据说这些夜行客中,一大部分是白领,白天西装革履、高度紧张,晚上休闲打扮、身心放松,想必大自然的草木香有独特的疗愈作用,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惬意的享受。十月中下旬,杭州气温骤降,却未阻挡夜行客的热情,想必“夜爬”会成为健身圈的新时尚吧?

  与坐拥西湖新十景之一“宝石流霞”的“流量担当”宝石山相比,三台山就是“小巫见大巫”了。宝石山亦称“保俶山”,山上有建于宋代的塔,与雷峰塔隔湖相望;传说当年宋太祖召吴越王钱弘俶进京,其母舅吴延爽建塔,祈愿弘俶平安归来,名曰“保俶塔”。宝石山的海拔不高,爬起来不费力,四面均有小路可供上下,山脊还有东西向的平路,这些小路十分安全,石阶也稳固。清早四五点,不同年龄、不同职业的男男女女,陆续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宝石山下,各自选择小路上山。有些人提着鸟笼,到山上遛鸟;有些人边走边深呼吸、吊嗓子,“吐故纳新”;宝石山上有平地,有些人跑过去打拳、练剑;更多的人是到山顶看日出的,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,天边一阵白一阵红,突然,山下的西湖变得金光灿烂……一年四季,西湖边都有“追光者”,当整座城市还在沉睡,他们爬到山顶、坐在湖畔,等待清晨的第一抹亮光。

  对杭州人来说,爬山不仅可以健身,还可以亲近文化。西湖是具有精神栖居功能的“文化名湖”,文化景观之多,一时半会儿看不尽,哪怕是“老杭州”,仍会在犄角旮旯发现惊喜,这也是杭州人喜欢爬山的原因之一。

  若从宝石山下一弄的小路上宝石山,一路都是文化景观。山脚那片平地为杭州大佛寺的旧址,大佛寺边有“秦皇缆船石”。传说公元前210年,秦始皇从咸阳出发巡视南方,由长江顺流而下,绕道钱塘江,准备去会稽。船至钱唐,突遇狂风暴雨,秦始皇将船停泊在宝石山下,为了抵御恶浪,还把缆绳系到一块大石头上,后来,人们就把这块大石头称为“秦皇缆船石”。

  一千多年后,南宋宰相贾似道居于宝石山半山腰的葛岭,经常带美女到西湖边寻欢作乐。有一天,他带一群美女游西湖,见两个少年由湖登岸,其中一姬脱口赞道:“美哉二少年!”贾似道听后,假意问道:“尔愿事之,当令纳聘。”姬笑而无言。过了一会儿,贾似道命人捧上一个盒子,招呼众姬来看,盒子里装的正是赞美二少年那位姬妾的首级,众姬吓得胆战心惊!明万历年间,剧作家周朝俊据此创作了传奇《红梅记》,上世纪五十年代又改编为昆剧《李慧娘》,以揭露贾似道的凶残。李慧娘冤魂不散,大闹贾府,报仇雪恨。

  宝石山下还有“坚匏别墅”,砖雕门楼保存较好,在风雨中依稀可辨。这是南浔富豪刘锦藻的别墅,杭州人又叫它“小刘庄”,始建于1903年,为西湖边第一座中西合璧的别墅。一百多年前,刘锦藻在西湖边买地造屋,大兴土木,今新新饭店以东的那片地,都属于刘家。我进去看过,房屋破败,杂草丛生,面目全非,只有一些墙体和台阶透露出往昔的辉煌。沿途有座石牌坊,历经劫难幸存,却留下了人为破坏的痕迹。

  距保俶塔不远的地方,有一块长约四米,高、宽约两米的巨石,凌空鼎立在另一块石头上。站在下面往上看,似乎摇摇欲坠,据说此石可摇动,不可移动,所以有“风动石”之称。此石最初名为“落星石”,疑从天外来,吴越王曾唤作“寿星石”,因其所在位置正好与“二十八宿”的“角亢”相对,而角、亢旧传均为寿星。故此,宝石山又有了“寿星宝石山”的称谓(这个称谓,连杭州人都不大知晓)。其实这块巨石是宝石山的一部分,并非“天外来客”,只不过时日一长,科学与理性渐渐淡去,仅剩美好的传说。

  爬得额头冒汗时,会发现宝石山北坡的路边有个“牛皋墓”。初来乍到的人往往会惊讶:原来牛皋墓在这里啊!但凡读过《说岳全传》,都知道“气死金兀术,笑煞老牛皋”——宋金两国交战,金兀术与牛皋短兵相接,因伤坠马、被牛皋生擒的金兀术怎能接受如此奇耻大辱,气绝而亡;牛皋见金兀术身亡,笑得前仰后合,结果一口气没上来,把自己给笑死了。这自然不是信史。金兀术即完颜宗弼,为金朝名将,逝于1148年;牛皋为南宋抗金名将,岳飞被害后,牛皋始终反对议和,1147年被秦桧所害。

  待爬到宝石山的山脊,豁然开朗:波光粼粼的西湖近在眼前,湖对岸即为雷峰塔,白堤、断桥就在脚下;孤山矮矮胖胖,放鹤亭与宝石山隔着一个北里湖,着实有些寂寞;西泠桥与远处的北高峰、南高峰连在一起,错落有致美如画。

  从宝石山上下来,绕过初阳台(相传葛洪曾在此筑台炼丹,现存建筑为上世纪八十年代重新修缮)、穿过葛岭,在半山腰的一个小转弯,可以看到黄源先生的故居。黄源是鲁迅的学生,与鲁迅交往将近十年。上世纪三十年代茅盾发起创办《译文》杂志时,他还给茅盾做过助手。1938年,他参加了新四军,新中国成立后长期担任华东和浙江文艺界的领导职务。黄源曾主持昆剧《十五贯》的改编,是当年文化界的一件盛事。

  西湖边的山,四季葱茏。无论是在山脚徘徊、在山间行走,还是在山顶眺望,都能感受到这座城市面对历史的敬重与诗意,面向未来的清新与活力。

  踏遍青山人未老,风景这边独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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