跷脚虎封先生


(来源:衢州日报)

转自:衢州日报

  庄月江

  跷脚老虎姓封,从小右脚残疾,走路一踮一踮。他出生在封家厅,大户人家,庚寅(1902年)虎。跷脚老虎在封家厅里的私塾结业不久,就辅助父亲在黄墩港桥东侧洛塘边那间双门面茶馆里张罗。他是少爷,干活有伙计。他京胡拉得好,斜桥街上数一数二。

  跷脚老虎个子颀长,拉京胡时,总是坐在一张椅子上,腰板笔挺,左大腿上盖一块布头,以防拉琴时散落的松香末弄脏了裤子。有时兴起,他摇头晃脑,边拉边唱,茶客们听得入味,拍手叫好。

  杨四郎唱的“我好比笼中鸟插翅难飞,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,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,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”这四句,以及苏三唱的“苏三离了洪洞县,将身来在大街前。未曾开言我心内惨,过往的君子听我言。哪一位去往南京转,与我那三郎把信传。言说苏三把命断,来生当犬马我当报还”,我就是在读小学五年级时,多次听跷脚老虎边拉边唱,记住了这两段,甚至在耄耋之年还能不成腔调地哼上两三句。

  抗战胜利后,跷脚老虎从父亲手里接过这爿小镇上有点名气的封记茶馆。那时候,封家除了经营茶馆,还有四条系在茶馆水阁下的赤膊船。这赤膊船,是租给农民捻河泥或者运粮运柴用的。他家还在黄墩乡置了十多亩田地,租给农民;在乡下又造了一个四合院,雇长工住在那里,给他家种田。封家有点家大业大了。

  跷脚老虎从小在茶馆里混,熟人多,见识广,脑子灵,嘴巴巧,能说会道,结交了不少走南闯北的朋友。

  旧时沪杭、嘉湖、宁绍一带的茶馆或茶楼,有吃“讲茶”的社会习俗。

  吃“讲茶”是解决民间争端、邻里纠纷的一种社会自治形式。吃“讲茶”时,双方当事人邀请左邻右舍、亲朋好友都到茶馆吃茶,并请双方认可的一位德高望重的绅士做调解人。双方当事人介绍纠纷经过以及各自的理由,请茶客们分析、评说、判断。最终由调解人评议,裁决谁对谁错,提出解决办法。裁决结果通常会使茶客满意,当事人拱手言和。茶资由理亏的一方支付。调解主持人不拿任何报酬。

  吃“讲茶”,体现了农耕社会民间的智慧,久而久之,形成一个地区的民风民俗。凡有人到封记茶馆吃“讲茶”时,大多请跷脚老虎评判,双方信得过他,这时不再叫他跷脚老虎,都恭恭敬敬叫他“封先生”。

  民国三十七年(1948年)底,封记茶馆斜对面一间空着的店面,开了一家上海英美烟草公司的香烟批发零售商店,老板姓沈,三十岁光景,宁波人,大家都称他沈先生,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伙计。

  一回生,两回熟,没几天,沈先生就与跷脚老虎成了朋友。

  这年年底,跷脚老虎对家人与亲友说,五十而知天命,他快五十岁了,对这个世界也看清楚了。他将茶馆转让给了别人,那四条赤膊船也送给了经常向他租船的四户农家;租出去的田地,不但不收租,退还租契,谁家租的,就送给了谁家。自己带着几把京胡,携妻牵子回到乡下的四合院,还将四合院的两个厢房分别送给了两个长工。

  跷脚老虎这一举动,小镇上的人都说他疯了,变成了搭错神经的“毒头”。他不以为然,天天跷着二郎腿,或喝茶,或拉京胡,或在院子里种点花草,自得其乐。

  翌年5月9日,小镇解放。当天,街上市民发现,英美烟草公司驻斜桥的代表宁波人沈先生,穿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军装,那小伙计也穿着军装,屁股后面挂着一支木壳枪,跟在沈先生后面,寸步不离……

  不久土改,家家都要划成分。跷脚老虎家的成分是贫农。

  后来,他对别人说,幸亏那时听了沈先生的一番劝说,才下决心自己动手分光了家产,况且,富济贫也是中华民族的美德。当时,他只觉得沈先生与他推心置腹,讲的话有道理,并不知道沈先生是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党员。

  识时务者为俊杰,跷脚老虎即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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